“阿南，你先帶著爹回家，記住路上一定要小心照看你爹的傷勢。我這就起身去找淮宋。”

明明發生了這麽大的事，這丫頭居然還跟個沒事人兒一樣跑去參加比賽，顧盼覺得她已經在生氣的底線徘徊了。

“我這點小傷不算什麽，再說淮宋已經來過我這兒看過了，眼下她正去比賽，還是別打擾她，畢竟都已經到最後一輪了不是麽。”

父親還是覺得這對於女兒而言是個難得的機會。

“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出名那一套？淮四，你把這個女兒也太慣上天了吧，滿腦子都是些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。”明明危險已經降臨到身邊，一個偏要往裏頭鉆，一個還攔著別人別攔她。

“是啊，娘。你就讓姐去吧，我聽說她胳膊也挨了一刀，可還是要去，說明她決心下的挺大的。”當初慫恿自家姐姐離家出走闖事業的淮南絕對算上一份子，所以他現在很心虛。

“阿南，連你也向著她？”

“我姐要真當上大廚了，我也跟著沾光啊，興許就不用那麽辛苦讀書了，和子良一樣在酒館裏當賬房先生，銀子賺到了，威風也有了。”考考考，父母長輩日日就曉得考考考，其實外面的世界那麽大，他也很想去看看。

“我看你還是早點跟你那混賬老爹一塊滾回家去吧，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們倆。”顧盼親手將丈夫兒子塞進了馬車，並以淩厲地眼神示意他們二人的危機，果不其然，車子二話不說就跑老遠了。

“那個丫頭，果然還是熬了過來。”顧盼昨夜帶著淮南進城買書時，就已經聽說了第三輪的比賽題目。

比賽主辦方會提供一樣的食材和用具，要求他們在一炷香的時間裏烹制出一道菜肴。

第三輪的比賽題目，據說叫如魚得水，烹飪的對象也就是江南最常見的河鮮，魚。

“不過應該還是不肯見我吧……”顧盼曾經幻想過，膝下兒女，和丈夫一起過著世間最平凡的日子，就這麽到老。

可她清楚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，盡管有太多苦衷和悲痛，可是女兒來到這個世上，是要開始她自己的生活的。

她一開始沒去比賽場地，而是打算去令家找王衡之的這位妻子令秧評評理。

淮宋父親淮四路上遇到行刺，淮四僥幸逃生找到了王衡之，想求小王爺幫忙一塊找找人。王衡之一開始沒多想，以為是王璟那邊開始有了動靜，直到殺去醉仙樓，跟王璟打得不可開交時，才接到從令家那邊傳來的消息，而妻子令秧則一大早便趕去了衙門，事情一下子變得覆雜起來。

他想起妻子曾說過在北郊禪智寺做法事的事，而事實上王家和令家結為親家，雙方關系密不可分，王衡之比誰都清楚，如若賬本被偷，令家走上絕路，那就是要孤註一擲。

顧盼還以為，上回他請石琛來家裏吃飯，便已經是拋棄了過往的原則和恩怨，一心想找新的靠山。

可這一回，在明知自己妻子的所作所為下，王衡之還是選擇了站在淮宋這一方，去維護這個秘密，一想起這個，顧盼心裏頭就很不是滋味。

王衡之的父親死後，江南王家所有的重擔全都壓在了王衡之一個人身上，顧盼和丈夫淮四其實都清楚王衡之這麽做的理由，他想守護這個家族，所以娶了兩淮鹽運勢，江南鹽商令家的女兒。

岌岌可危的大廈是必然，可他又怎能允許血脈在自己這一代斷掉，所以他拼了命也要想辦法穩住局面。

而就在令家如此危急關頭，連妻子令秧都懂得以出賣他人來獲得自己的平安，王衡之又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，挾持住淮宋，再告訴石琛這就是他的妹妹，以骨肉血親作為籌碼，來贏取給家族喘口氣的機會。

這個道理，王衡之又怎麽會不明白呢。

還沒走到令家大門時，門口擠滿的官兵，大大小小的箱子被一只只搬運出，她沒了勇氣往前走，扶著墻慢慢轉了身。

也就是短短的一夜之間，令家被抄了。

“太子爺，太子爺你說這四十年的榮辱與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，你安居江南一隅任憑他人說你軟弱無能，可又有幾個人真心明白，這些年來你有多悲痛欲絕，就連臨走都吩咐的兒子要放下愁怨，人活這一世不過圖個安穩，你叫你兒子別去跟人家爭，你叫他別爭吶！”

王衡之不聽，他非要去爭。他娶了江南最有錢的令家女兒，從此平步青雲，做了人上人。

可也不過三年光陰，令家就這麽倒了。

空蕩蕩的巷子回響著她的哀嚎，她一遍遍哭道著那些年的往事，那些年，王衡之的父親王渙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太子，那些年，還沒有這麽多條人命懸在城門口示眾。

“我只有一個問題，聽說是你將淮宋被綁架的地方告訴了王璟，如此才得以保住她的性命，可令秧是你的妻子，令家是你最大的靠山，又為何這一回不站在他們那裏呢。”潘東樓的臺上，石琛問著同樣面無表情的王衡之。

“如若你的姊妹兄弟被人綁架了，你能不去救他麽。”

“可是令家……”石琛發現在這場事件中，不止李大人一個背叛自己的團體。

人們像是抓住了這個團體以外的火光，他們稱之為美好，於是飛蛾去撲了火。

“石琛，我只有一個要求。別對我的妻子令秧下手，她跟著我這些年，我對她太虧欠了。”

直到王衡之趕到衙門時，才知曉事情已經無法挽回，他看見妻子絕望地朝自己這裏望了一眼，緊接著跪在了石琛面前。

“既然事情已經這樣，我也無話可說了。賬本終究是被人偷了去，石琛，賬本和淮宋這兩件事，從頭到尾都是我令家所為，和我的丈夫，和王家沒有一點關系，還請你開恩，別去為難我的丈夫。”

菜肴一道道接著開始準備上桌，王衡之收斂好一切情緒，平靜地拿起了筷子。

當他看到桌上擺著的醋溜魚時，想起了那是父親王渙最喜歡吃的一道菜，他還記得父親時常勸誡他的話：人活一世不過圖個安穩，上一輩的仇恨不應該轉移到下一代來，衡之你只需好好生活便可，切記別有什麽咽不下的氣。

是的，他根本沒把父親的這些話聽進去，於是，到了如今這個地步，你爭我搶，最後你死我活。

這活得，真是不如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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